杂货店禁止驯养饿虎 第2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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杭攸宁本就白净的脸,在手电筒的照耀下更白得像一张纸,她很镇定道:“他叫许野,是东北辽西人,我以性命担保,他绝对不是坏人。” 许野脸上的狞笑,在那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。 他听不懂南方话,因此他没听真他们叫她什么。 东北没人叫“阿什么”,他的小meimei,叫宁宁 第2章 菩萨赐的养家宝 打记事起,杭攸宁就认识许野了。 不过不是在这里,是在千里之外的东北,那个四季都有凛冽北风的小城。 杭攸宁出生的那一年,父母都将近四十了,有了一儿一女,说好不再生了,却又有了。 东北有个说法,说夫妻隔了多年后突然有了个小女儿,是菩萨赐的“养家宝”,给两口子养老的,还能带旺整个家族。 但是杭攸宁是早产,生下来还没有小猫重,然后就是一路生病,小病好不容易熬好了,又来场大病,把家庭掏空的干干净净。 而且从小就呆愣愣的,总是比别人慢半拍,三岁多了说话还不利索。 张淑芬急了,就说送个富贵人家吧,这孩子咱们养不起。 她爸爸杭寻很宽厚的笑,说:“大凡有造化的人,都难养,老皇帝出生的时候产房里还闹妖精呢!” 他当时在警队当队长,按理说是个武夫,身上却带着一种旧年月里知识分子的气质,性子温和,但认定的事情是改不了的。 张淑芬最烦带孩子,杭攸宁发烧离不开人的时候,他就把她带去警察局里去,当时正是特殊时期,警局混乱,杭攸宁像只小猫一样窝在他爸夹克里,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。 她对这个人间最初的印象,就是人群。 来来往往的人群,大多数都跟爸爸一样,是暖的,带着柔和的光, 可就在这些人中间,总会有一些人,是冷的,眼神像是故事里豺狼,这些人手上大多带着铁制的手铐。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。 而许野那时候是院子里的孩子王。 他手持红缨枪,带着一群人哇呀呀的疯跑过去,和一群男孩比赛骑自行车,不要命的从高坡往下冲,上树戳马蜂窝,院里人都烦他。有个建国前会看相的老头偷偷说,许家这小子,天生就是蹲大牢的命。 许野和杭雅菲同班,杭雅菲是三道杠的大队长,天不怕地不怕的许野,被她提着跟个小鸡仔一样。 “许野!去叫那帮臭男生打扫卫生!” “许野!把作业给我收齐!” “许野!我要去出板报,你帮我带一会我小妹!” 那时候附近幼儿园都关门了,杭攸宁不生病的时候,就坐在家里发呆,张淑芬怕给孩子呆傻了,就勒令杭雅菲带meimei出去玩。 杭雅菲可是大队长,忙着组织各种学生活动,当革命接班人呢! 就把meimei丢给许野。 许野很乐意,因为带孩子就不用参加班会,他可太烦班会了。 许野骑着他爸的二八大杠,把杭攸宁放在横杠上,满大街的冲刺,和小伙伴一同抛起她又接住,比谁扔得高。在她脸上画小八字,扮演太君…… 杭攸宁很喜欢许野,许野买两毛钱灶糖,会给她吃一口。不像她自己的哥哥jiejie,只会“边儿上呆着!别影响我学习!” 那天,许野去别的街区找人玩“扇啪叽”,也带着她。 啪叽是一些印着各种花样儿的圆形卡片,你要是能把对手的卡片扇飞了,就能把他那张拿过来,在东北小孩里,谁的啪叽多,谁就厉害。 “宁宁,哥今天给你赢一百个回来!” 杭攸宁点点头,腊月的天气,寒风吹得脸发痛,可是她还是觉得很快乐,许野派出的猛将,啪的把对方的卡片扇飞,很快乐,小伙伴们一起欢呼或者垂头丧气,也很快乐。 就像她自己也参与了这个游戏一样。 实际上她只是窝在许野怀里,呆头呆脑的看。 许野玩这个特别上瘾,陆续有人起身走了,他仍然在玩。 杭攸宁有点冷了,她对许野说:“小野哥,我想回家。” “等会,哥把他们都打服了,就带你回去。” 她牙齿打战,仰头看向天空。 冬天的天空,是一种非常干净的宝蓝色,落日燃烧着,火焰里浮现着许多张面孔,那是她在警察局里看到的,或是狰狞,或是沮丧,或是悲伤…… 慢慢地,天上的火越燃越旺,连带她身上也跟着燃烧起来,她会变成一颗星星么…… 天已经黑透了,街面上的孩子都回家吃饭了,只剩许野和一个高年级男男孩,坚持借着路灯的光一决生死。 直到杭雅菲冲过来,一脚踩烂了他的啪叽,许野才从狂热中回过神来。 然后有一双手去抱他怀里的杭攸宁,许野下意识的去抢,却被另外一只手扯到了一边去。 东北零下二十度的冬天,杭攸宁蜷缩成小小的一团,面色通红,怎么叫都不醒。 五点多的时候,杭雅菲回家吃饭,张淑芬问meimei呢,杭雅菲就说跟许野一起玩呢,许野待会给送回来,这是常有的事情。 母女俩就吃了晚饭,就听起收音机来,听着听着就听入了迷。 直到七点,杭寻回家,问女儿呢,张淑芬才一拍大腿。 而这时候,杭雅菲怎么都找不到许野了。 那是东北最冷的腊月,一入夜,寒风跟刀子一样,杭攸宁穿着的是jiejie穿小的旧棉袄,既不抗风,也不抗冻。 那是杭攸宁最凶险的一次生病,医院说不中用了,趁着没断气,赶紧给孩子穿衣服吧。 穿衣服的意思是孩子下葬的时候,得给她穿一件新衣服,人死了,硬了,就不好穿了。 院里的老人都说,这孩子可能是童子命,要回去天上做神仙的,父母把她强留在人间,反而害了她。 张淑芬回去买装殓的新衣服,回来才发现,杭寻坐在病房门口哭了。 上过战场,杀过人,九尺的铮铮汉子,哭得像个孩子。 张淑芬心里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,如果是建设和雅菲出事,杭寻不会这么哭的。 他们都更像她,跟这院里所有孩子一样,是这片黑土地上快活蒙昧的小生灵。 只有杭攸宁,她从长相,性格、到那种跟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安静,都活脱脱一个杭寻。 而且就那么邪门,这孩子没离开过东北一天,但说话会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南方腔调——那是杭寻老家的口音。 她对杭寻来说不仅仅是个女儿,还是个陪伴,这么多年,他在东北,始终觉得很孤独。 现在,这个念想也没有了。 张淑芬鼻子一酸,她可怜她女儿,也可怜女儿的爸爸。 其实最可怜的不是自己么?从她肚子里生下来的骨rou,只活了五岁,结婚二十年的丈夫,始终跟她隔着心。 这时候,杭雅菲喊起来:“妈!妈!你看宁宁眼睛在动呢!” 她扑过去,握着meimei的小手,喊着:“杭攸宁!你起来!你不听话,我再也不带你玩了!” 她是最优秀的大队长,她从来没闯过这样大的祸。 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一个没有meimei的人。 杭攸宁眼皮下眼珠在转,慢慢睁开眼睛,她呆呆的看着这陌生的病房,这是哪里啊?眼神最终定在杭雅菲身上,是jiejie。 她小声叫了一声:“jiejie。” 苍白着脸随即露出一个笑来,笑眼弯弯,很高兴的样子。 杭攸宁最终活下来,本来入殓的小衣服成了她过年的新衣服,她很高兴,她还是第一次穿新衣服。 第三天的时候,许爷爷带着许野过来。 许爷爷是老红军,孩子淘气可以,品行不端绝对不行。 因而生生打断两根竹竿,见了杭寻两口子的面,憋了半天就一句:“我当爷爷的……没脸见宁宁啊!” 许野蔫头耷脑的,道:“杭叔叔,张姨,对不起。我不是故意的。” 他一个头磕在地上,久久不敢起来。 张姨在一边没说话,杭叔很温和道:“过来,看看meimei吧。” 许野走过去,杭攸宁苍白着脸,看到他眼睛亮亮的,笑得像个花骨朵一样。 她拿出她藏起来的小碗,道:“小野哥,我给你留的。” 那年月,黄桃罐头是最稀罕的东西,只有生病了,父母才给买。 杭攸宁吃了一个不吃了,自己偷偷算,这个是给mama的,这个是给jiejie的,这是给小野哥的, 杭寻说:“宁宁,要跟哥哥说什么。” 杭攸宁才反应过来,道:“小野哥,我没事了。你别难受。” 她又说:“你带我玩是你心好,好人做好事没办好,也不能赖好人的。” 许野摸摸她细软的头发,杭攸宁身上总带着一股中药味,又混杂着宝宝霜的香味,特别好闻。 “对对不起,宁宁,哥没保护好你。” “下回就保护好了……”杭攸宁想起什么,小心翼翼地问:“小野哥,下回你还带我玩吗?” 大人们都笑了,许野没笑。 他心里难受得要命,他宁愿杭叔打他一顿,宁宁再也不理他了,也不愿意她这么懂事,他心绞着疼。 从医院回来之后。 许野把自己的“啪叽”都拿出来,密密麻麻,整整一个饼干盒。 “这些有人要么,没有我就扔了!”他在院子里喊。 钱小李激动得都结巴了:“小野哥,你真不要了!” 许野挥挥手,把铁盒子放地上,一众孩子们一哄而上,你争我夺。 从此之后,许野再也没碰过啪叽。